2006年9月8日,星期五(GSM+8 北京时间)
浙江法制报 > 第八版:案卷 改变文字大小:   | 打印 | 关闭 
被“选举”出的小偷
林天宏

  到2006年9月7日,15岁的王洋辍学在家已经1年零4个月又19天。
  他整天“窝”在家里,专注地只做一件事:一遍一遍把自己的“不幸遭遇”,贴到各大网站的论坛上。
  这篇4000多字的帖子——《谁来保护孩子的合法权益?》,在网上的回复很少。担心被潮水般的新帖淹没,王洋每隔几十分钟,就自己回复一次。
  王洋的QQ名叫“四面楚歌”。上面的4个联系人,都是先后采访过他的记者。他几乎不和左邻右舍的人说话,因为“人们看我的眼神,都像看一个小偷”。为此,他有半年多没有出过家门了。
  在父母眼中,这孩子现在越来越让他们感到“陌生”:原本性格内向、温顺的儿子,现在动辄大发雷霆。
  王洋父母理所当然认定,儿子这一切变化,都源自一年半前班上的那场“特殊”选举。

  “你们认为是谁,就写谁好了”
  2004年11月29日,下午第四节课的下课铃刚响过,河北省唐山市某中学八年级二班学生王洋,收拾课本准备回家。
  这天,王洋的心情“一直很糟糕”。前一天的家长会后,班主任刘丽霞单独留住了王洋的母亲,称半年前班里丢失了40元“爱心捐款”,有同学看到王洋曾去捐款箱前“看了看”,所以怀疑是他偷的。母亲回家后的质问,让王洋“很委屈地哭了一场”。
  王洋当时并不知道,29日下午,父亲王振森曾专门跑到学校向班主任“要证据”。双方话不投机,发生了言语冲突,“刘丽霞甩了甩手,掉头就走了”。
  就在王洋低头收拾书包时,刘丽霞“气呼呼地走进了教室”。“班上丢的40元钱,王洋的父亲想知道是谁偷的。”刘丽霞一边将手中的一叠白纸条挨个发到学生手上,一边大声说,“我怀疑王洋当然有我的理由,我学过心理学,一看就知道是谁拿的钱。你们认为是谁,就写谁好了。”
  十多分钟后,除了王洋,所有的学生都递上了选票。刘丽霞把选票塞进一个牛皮信封里,交给恰好来巡视的教导主任段成刚,说:“让王洋带回家给他爹看看去。”
  王洋记不清怎么回到的家。在父母追问下,他说了当天下午发生的一切。王振森“气得一宿没睡”,第二天下午,他到学校找到段成刚,段把选票递给了他。
  在王振森的记忆中,绝大多数选票上写着“同意老师意见”、“同意老师意见,钱是王洋偷的”等类似的字句。42张选票中,只有5张选票是空白的或写着“不知道”。

  “公开道歉为什么这么难”
  “我儿子就这样被选成小偷了。他们没凭没据,怎么能这么伤害一个孩子?”王振森咽不下这口气。
  次日,他来到分管该中学的唐山市古冶区教育局“讨说法”,并提出让刘丽霞“就错误行为在全校向王洋公开道歉,恢复其名誉”的要求。
  古冶区教育局调查后认定,“此种做法是错误的”。据此,2004年12月13日,学校免去了刘丽霞的班主任职务。
  几天后,王洋在回家途中,被同班的5个男生拽到一个角落里,狠狠揍了一顿。眼瞅着“公开道歉”已经无望,现在,连儿子的人身安全也难以保障,王洋一家三口决定到唐山市教育局上访。
  教育局有关负责人了解情况后,打电话让学校来人负责协调。学校只是派人把王洋接回了家,并未答应“公开道歉”的要求。
  于是,随后那段日子,只要有空,未成年人王洋,便不断前往市教育局上访。“就是往那儿一坐,把事情一反映,不解决就怎么也不肯走。局里的保卫送他出去,他使劲嚷、踹。”唐山市教育局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工作人员描述着王洋当时上访的情景。
  “老师我们也严肃处理了,古冶区的学校,他(王洋)想上哪所,只要开个口就行。”古冶区教育局副局长刘全宝显得很无奈,“我真的不知道他们还想要什么。”
  “背着小偷的罪名,王洋怎么走进校门?”王洋的父亲王振森显然很不满意这样的处理方式,“只要所有当事人在学校大会上公开向我儿子道个歉,恢复他的名誉,王洋马上回去上学。”
  “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要一句他们的公开道歉就那么难。”王振森不住地摇头。

  “我儿子不能背着小偷的罪名过一辈子”
  曾有人问王振森:“如果你一开始就知道会是现在这样,还会不会坚持?”
  “我要他们还我们王家的清白。”他回答得斩钉截铁,“我儿子不能背着小偷的罪名过一辈子!”
  这个性格倔强的水泥厂退休工人,全家租住在古冶区东北角的一片灰色老楼中。这是唐山大地震后建设的第一批楼房。王振森家住的房子只有50平方米,月租150元。潮湿的水泥地和发黑的木头窗框,衬托得室内空间更加狭小。虽然只要两万元就可以将此房买断,但这个仅靠王振森每月600元退休金度日的家庭,拿不出这笔“巨款”。
  在当地居委会工作人员和邻居眼中,王振森并不是一个好相处的人。“认死理。”一个自称熟悉王家情况的邻居说。
  现在王洋整天“窝”在家里。自从不久前,父母为他从旧货市场上淘来一台800元的旧电脑后,他便终日泡在网上:发帖,回复;回复,发帖。
  “我恨每一个参与这件事的人。”王洋的牙帮咬得紧紧的,眯缝着眼,眼神里流露出与年龄极不相称的凶光,“在我心里,他们都不配做好人。”
  但他毕竟是个孩子。当被问到是否愿意重返校园时,他一刻也没有犹豫地回答:“很想很想。”他尤其怀念校园里的篮球场。“自从那事以后,我再没玩过篮球。”王洋低着头,抿了抿嘴,嘟囔道,“现在谁还愿意和我一起玩呢?”